第一章 孤單在戰地行走
卡珞說
安提及哥哥的時候,不再喚他的名字了。自從在首都與她重逢以後,卡珞很快便發現這點。聽卡洛說,安在與他們失散的旅途中,一直與那個帶走她的人在一起,雖然卡珞未曾親自見過這個人,但是從卡洛的語氣以及心緒波動之中,她強烈感受到了此人對安的重要性。
她和安很小很小就認識了,久遠到她已經記不得第一次說話是什麼時候。打從她有印象以來,這個女孩就是她生活的一部份,和她共享著卡洛的陪伴。小時候曾有人問過她:妳都不氣嗎?卡洛可是妳的另一半。她那時只是手插著腰,一臉認真地回說,卡洛是我的另一半,他喜歡的人我當然也喜歡,因為我們是一體的呀,笨!
她知道的。她當然知道卡洛很喜歡安,但就算再怎麼喜歡,最後他還是會回到自己身邊。因為這是一開始就註定好的,卡洛會永遠和她在一起,就像安會永遠和安在一起一樣——雙生的一半,就是這麼與彼此組成一個完整的單數。
但是在安死了以後,一切都不同了。原來雙生的一半,能夠完全不依賴另一半活著;原來雙生的一半,可以不用永遠和對方在一起。她莫名地有些害怕。
雖然她依舊和從前一樣,無時無刻感應到卡洛的存在,但是這樣緊密的連結裡,卻開始產生了以往從未有過的情緒起伏。她不曉得卡洛為什麼掙扎、為什麼疏離、又為什麼痛苦,但他卻怎麼樣也不肯跟她解釋這些為什麼,只是冷漠地把自己武裝起來,讓她一步也接近不了。
然而每每他提起安,目光裡的溫柔總是如潮水洶湧,更甚於以往。起初她只感到失落與不解,直到安歸來的那晚,她在首都最高的鐘樓上深深擁抱了這個哭成了淚人兒的女孩,在胸口相觸的那一瞬間,幾乎就像是解開了某種封印似的,心裡忽然有了一道道全新的情緒湧現。
生平第一次,她開始嫉妒安。
嫉妒。擔憂別人拿走屬於自己東西的時候,或多或少都會產生這種情感,但是她從來就不曾因為安和卡洛的互動而感到嫉妒。就連晨告訴她安和卡洛的雷本湖實驗時,她也只是一如往常,露出了無奈的笑容,因為她知道卡洛絕對不會離她而去。
她從很小的時候開始,就對周遭的環境有著非比尋常的探索慾;卡洛雖然生來毫無方向感,跟著她在野外東奔西走,卻從無怨言。在學院剛入學時,她識得的花草樹木型態、島上的動物習性,早已超越許多高年級的學生,於是她花上更多時間在藏書室裡精修,學習更為廣博的地理學。
在藏書室共同度過的那些時光裡,她留意到卡洛讀的書種類和自己大不相同,觀那翻閱的神態,倒也不似真的全神貫注。然而她問起時,他只是溫文地笑著說,卡珞,妳喜歡讀書,那我也喜歡,我要加把勁,以後才能陪妳一起去首都做研究。她一直這麼將他的陪伴視作理所當然,竟未曾想過,他是不是也會有自己想要的東西。
在擁抱安的這個瞬間,胸口相貼的剎那,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嫉妒這個人。明明和卡洛的感應並沒有消失,可是她卻弔詭地覺得,他們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,只做對方的另一半了。在聽見卡洛第一次喊她「姐姐」的時候,這種感覺更為深刻。
「怎麼這樣看我?妳有聽見我剛才說的嗎?」卡洛的聲音將她喚回現實。
我該怎麼回答你呢?卡珞失笑,心裡這句話並沒有說出口。
「沒什麼。但是你剛才說的我不太懂。辛鐸境內,曾經有過很長一段時期的戰亂,直到當今政府掌權才開啟承平時代,這是常識,多數地縛靈應該也都是來自那個戰爭的年代。可是從來就沒有聽說過什麼陰謀論,說政府抹滅了某段重要歷史⋯⋯這種事情,」她謹慎地左右張望,「沒有確切證據,不要隨便說會比較好。」
卡洛手摸著下巴,神色凝重地坐在她對面。兩人會面的地點在地理研究部門的研究小間,專門給研究人員撰寫研究報告或者期刊論文使用,由於注重隔音,隱密性還算夠,但是對於這種政治敏感的話題,卡珞還是有些提心吊膽。她一言不發,專注聽著端坐在那頭的他娓娓道來。
「當然有證據,只是正史上沒有記載而已。歷史就是這樣,誰掌握權力,誰就掌握過去,而過去是通往未來的橋樑。」
兩百年前,現今和平的國度曾戰火肆虐,多方勢力割據,相互征伐,最終剩餘兩大勢力。據聞洛洛亞島曾是主要戰場,與辛鐸政權交戰的勢力領導者,在最後一戰親自率領衝鋒隊長驅直入,勢如破竹,但最後以失敗告終。奇怪的是,正史對如此重要戰役的記載卻簡略得過份,就連敵軍領導者的名字都抹去,而這位無名統帥在戰爭終了後,更像是人間蒸發似的。
卡洛說完,她並未馬上接話,而是靜默思考了好一會兒。
「這件事情,歷史部門的人都暗地裡在討論嗎?」
「是的,最初就是一位前輩告訴我的。但他也有警告我,先前曾經有人因為過於張揚地調查原委,後來某天就忽然辭職了,這就是傳說中的『被辭職』。」
「聽起來真不舒服⋯⋯你剛剛說的證據又是什麼?」
「除了剛才提到的奇怪之處,經過部門的私下調查,還發現另一個疑點。妳也知道,洛洛亞城的地縛靈被收服在城中央其實很罕見,而這是約莫兩百年前的那場大戰後才改置而成。但這點在所有學院的教科書,甚至是藏書室裡的典籍,竟然找不到任何記錄,若說沒有政治力量在操弄,實在難以置信。另外——」
說到這裡,卡洛從懷裡取出一本薄薄的書冊,套著陳舊的皮革書封。他細心將書翻轉方向,推到她面前方便檢閱,卡珞遲疑片刻,仍是瀏覽起書本內頁。才一翻開,映入眼簾的手寫字跡就先令她感到無端不安,而所載內容,更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。然後她聽見對面的卡洛緩緩開口。
「這是出航那天,從安的船艙找到的手抄本。當然,連作者也不可考的野史,並不能作為什麼根據,不過這是在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。」
他不知有意還無意地頓了頓,與她四目相接,這才繼續說下去。
「現在,我們找到的證據分兩種,一是人證,二是物證:人證是幽靈,物證是地質。先前的傳聞就是來自於幽靈,只是現在伏靈井封印大破,有更多相關口述歷史都指向這個刻意被抹去的史實。至於物證,妳應該比我清楚多了,聽說地理部門幾週前,就已經著手分析調查小組送來的樣本。」
他又停頓了片刻,才說:「姐姐,能解釋給我聽嗎?」
卡珞心下一凜,感到掌心沁出冷汗。確實,抵達首都沒多久,她在實習接觸的第一份研究報告,就是來自於家鄉洛洛亞城,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,這居然會和這座島嶼的重要歷史扯上關係。她理了理思緒,考慮著該從何講起。
「因為安的謀殺案,洛洛亞的調查小組採集了他們住處周圍的土壤和植被,好分析成份裡因元素而起的變化。結果發現那片與城郊松露木道接壤的丘陵地,無論是土質還是植物的組成,靈素的含量竟然遠遠高出元素。」
「這⋯⋯不是只有伏靈井周圍才有的特別現象嗎?」
她點點頭。「不只這樣,靈素元素的含量比,也遠遠超出一般伏靈井周遭的地質。在分析了城中央的伏靈池的質地後,我們還發現另一件難以解釋的巧合:採集到的對照組裡,靈素和元素的含量比例恰好完全相反,這麼均質、這麼吻合的對應——完全顛覆自然界的常理,就好像是伏靈池的存在,反而是為了壓制這個充滿靈素的區域一樣。」
卡洛沉吟了一會兒,雙手交握支著下巴思考。
「記得妳說過,我們城中央的伏靈池很特別,所在的位置有可能影響整個區域的元素運行。假如幽靈說的是真的,地縛靈收服的位置曾經改動過,那原因又會是什麼?跟兩百年前那場戰役會有關嗎?」
「卡洛。」
聽見她的叫喚,他回過神來,黑色的雙眸帶著疑惑的目光望向她。若是從前,她絕對不會相信會有這麼一天,卡洛對某件事的執著遠超過她,因為一直以來,對於未知事物打破砂鍋問到底的,總是她。那個對任何事物都隨和得像微風的卡洛,現在卻頑固得像磐石,究竟是什麼導致了這樣的變化?
「雖然這些的確很古怪,但為什麼要冒著風險,去找尋那個可能被抹滅的過去?你也說了,曾經有人為此陷入危險!既然是刻意要消滅的過去,就代表其中有什麼不該被知道的秘密。秘密之所以會是秘密,一定有原因,就不能不管嗎?」
「不行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艾因斯一死,馬上就要輪到安了,要趕緊找到對策,不論是替代方案,或者單純轉移注意力都好。這段被抹去的歷史一定有問題,還有死在這個地質古怪區域的安,到底為什麼沒有帶走另外一半?看樣子,他也沒有出現在伏靈池底——」
「卡洛,安對現在的你來說,是不是最重要的?」
聽見她這句猛然打斷的話語,卡洛愣愣地,原本激動比劃著的手停在空中。看著默不吭聲的他,卡珞突然覺得這張臉怎麼會那麼陌生,同時也總算明白,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嫉妒安了。
孤單在滿天星辰的懷抱中醒來。
元素在一旁耳語著,熱烈迎接它的回返。總是這樣,一次又一次,每每它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醒來,這些小傢伙們永遠都是這麼簇擁著,爭先恐後地要成為它這輩子第一個、也是唯一的朋友。孤單靜靜思索著,這當中一定有什麼弔詭的地方。單數和複數,可數與不可數,語言有時竟可以讓不合理的敘述聽起來合理至極。
和過往數不盡的再生一樣,孤單想不起來自己在死前究竟經歷過了哪些事。替孤單重新打造身軀的元素們告訴它,記憶原本就是這樣的,任何人事物的存在就是為了被遺忘,這是打從一開始就無可避免的事實。無法遺忘的記憶不是記憶,是執著,是意志。孤單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,聽著元素嘰嘰喳喳同他說話。
然而孤單沒有問它唯一的朋友,倘若記憶註定佚失,那麼它們為什麼能夠將所有一切都記得牢牢的。孤單想著這個問題,但是它沒有問。孤單孤單地想著,有些答案就算知道了,也不會對現狀有任何改變。
所以,孤單的世界一直都是這樣,空蕩蕩的,沒有記憶踏過的足跡。
她和安很小很小就認識了,久遠到她已經記不得第一次說話是什麼時候。打從她有印象以來,這個女孩就是她生活的一部份,和她共享著卡洛的陪伴。小時候曾有人問過她:妳都不氣嗎?卡洛可是妳的另一半。她那時只是手插著腰,一臉認真地回說,卡洛是我的另一半,他喜歡的人我當然也喜歡,因為我們是一體的呀,笨!
她知道的。她當然知道卡洛很喜歡安,但就算再怎麼喜歡,最後他還是會回到自己身邊。因為這是一開始就註定好的,卡洛會永遠和她在一起,就像安會永遠和安在一起一樣——雙生的一半,就是這麼與彼此組成一個完整的單數。
但是在安死了以後,一切都不同了。原來雙生的一半,能夠完全不依賴另一半活著;原來雙生的一半,可以不用永遠和對方在一起。她莫名地有些害怕。
雖然她依舊和從前一樣,無時無刻感應到卡洛的存在,但是這樣緊密的連結裡,卻開始產生了以往從未有過的情緒起伏。她不曉得卡洛為什麼掙扎、為什麼疏離、又為什麼痛苦,但他卻怎麼樣也不肯跟她解釋這些為什麼,只是冷漠地把自己武裝起來,讓她一步也接近不了。
然而每每他提起安,目光裡的溫柔總是如潮水洶湧,更甚於以往。起初她只感到失落與不解,直到安歸來的那晚,她在首都最高的鐘樓上深深擁抱了這個哭成了淚人兒的女孩,在胸口相觸的那一瞬間,幾乎就像是解開了某種封印似的,心裡忽然有了一道道全新的情緒湧現。
生平第一次,她開始嫉妒安。
嫉妒。擔憂別人拿走屬於自己東西的時候,或多或少都會產生這種情感,但是她從來就不曾因為安和卡洛的互動而感到嫉妒。就連晨告訴她安和卡洛的雷本湖實驗時,她也只是一如往常,露出了無奈的笑容,因為她知道卡洛絕對不會離她而去。
她從很小的時候開始,就對周遭的環境有著非比尋常的探索慾;卡洛雖然生來毫無方向感,跟著她在野外東奔西走,卻從無怨言。在學院剛入學時,她識得的花草樹木型態、島上的動物習性,早已超越許多高年級的學生,於是她花上更多時間在藏書室裡精修,學習更為廣博的地理學。
在藏書室共同度過的那些時光裡,她留意到卡洛讀的書種類和自己大不相同,觀那翻閱的神態,倒也不似真的全神貫注。然而她問起時,他只是溫文地笑著說,卡珞,妳喜歡讀書,那我也喜歡,我要加把勁,以後才能陪妳一起去首都做研究。她一直這麼將他的陪伴視作理所當然,竟未曾想過,他是不是也會有自己想要的東西。
在擁抱安的這個瞬間,胸口相貼的剎那,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嫉妒這個人。明明和卡洛的感應並沒有消失,可是她卻弔詭地覺得,他們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,只做對方的另一半了。在聽見卡洛第一次喊她「姐姐」的時候,這種感覺更為深刻。
「怎麼這樣看我?妳有聽見我剛才說的嗎?」卡洛的聲音將她喚回現實。
我該怎麼回答你呢?卡珞失笑,心裡這句話並沒有說出口。
「沒什麼。但是你剛才說的我不太懂。辛鐸境內,曾經有過很長一段時期的戰亂,直到當今政府掌權才開啟承平時代,這是常識,多數地縛靈應該也都是來自那個戰爭的年代。可是從來就沒有聽說過什麼陰謀論,說政府抹滅了某段重要歷史⋯⋯這種事情,」她謹慎地左右張望,「沒有確切證據,不要隨便說會比較好。」
卡洛手摸著下巴,神色凝重地坐在她對面。兩人會面的地點在地理研究部門的研究小間,專門給研究人員撰寫研究報告或者期刊論文使用,由於注重隔音,隱密性還算夠,但是對於這種政治敏感的話題,卡珞還是有些提心吊膽。她一言不發,專注聽著端坐在那頭的他娓娓道來。
「當然有證據,只是正史上沒有記載而已。歷史就是這樣,誰掌握權力,誰就掌握過去,而過去是通往未來的橋樑。」
兩百年前,現今和平的國度曾戰火肆虐,多方勢力割據,相互征伐,最終剩餘兩大勢力。據聞洛洛亞島曾是主要戰場,與辛鐸政權交戰的勢力領導者,在最後一戰親自率領衝鋒隊長驅直入,勢如破竹,但最後以失敗告終。奇怪的是,正史對如此重要戰役的記載卻簡略得過份,就連敵軍領導者的名字都抹去,而這位無名統帥在戰爭終了後,更像是人間蒸發似的。
卡洛說完,她並未馬上接話,而是靜默思考了好一會兒。
「這件事情,歷史部門的人都暗地裡在討論嗎?」
「是的,最初就是一位前輩告訴我的。但他也有警告我,先前曾經有人因為過於張揚地調查原委,後來某天就忽然辭職了,這就是傳說中的『被辭職』。」
「聽起來真不舒服⋯⋯你剛剛說的證據又是什麼?」
「除了剛才提到的奇怪之處,經過部門的私下調查,還發現另一個疑點。妳也知道,洛洛亞城的地縛靈被收服在城中央其實很罕見,而這是約莫兩百年前的那場大戰後才改置而成。但這點在所有學院的教科書,甚至是藏書室裡的典籍,竟然找不到任何記錄,若說沒有政治力量在操弄,實在難以置信。另外——」
說到這裡,卡洛從懷裡取出一本薄薄的書冊,套著陳舊的皮革書封。他細心將書翻轉方向,推到她面前方便檢閱,卡珞遲疑片刻,仍是瀏覽起書本內頁。才一翻開,映入眼簾的手寫字跡就先令她感到無端不安,而所載內容,更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。然後她聽見對面的卡洛緩緩開口。
「這是出航那天,從安的船艙找到的手抄本。當然,連作者也不可考的野史,並不能作為什麼根據,不過這是在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。」
他不知有意還無意地頓了頓,與她四目相接,這才繼續說下去。
「現在,我們找到的證據分兩種,一是人證,二是物證:人證是幽靈,物證是地質。先前的傳聞就是來自於幽靈,只是現在伏靈井封印大破,有更多相關口述歷史都指向這個刻意被抹去的史實。至於物證,妳應該比我清楚多了,聽說地理部門幾週前,就已經著手分析調查小組送來的樣本。」
他又停頓了片刻,才說:「姐姐,能解釋給我聽嗎?」
卡珞心下一凜,感到掌心沁出冷汗。確實,抵達首都沒多久,她在實習接觸的第一份研究報告,就是來自於家鄉洛洛亞城,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,這居然會和這座島嶼的重要歷史扯上關係。她理了理思緒,考慮著該從何講起。
「因為安的謀殺案,洛洛亞的調查小組採集了他們住處周圍的土壤和植被,好分析成份裡因元素而起的變化。結果發現那片與城郊松露木道接壤的丘陵地,無論是土質還是植物的組成,靈素的含量竟然遠遠高出元素。」
「這⋯⋯不是只有伏靈井周圍才有的特別現象嗎?」
她點點頭。「不只這樣,靈素元素的含量比,也遠遠超出一般伏靈井周遭的地質。在分析了城中央的伏靈池的質地後,我們還發現另一件難以解釋的巧合:採集到的對照組裡,靈素和元素的含量比例恰好完全相反,這麼均質、這麼吻合的對應——完全顛覆自然界的常理,就好像是伏靈池的存在,反而是為了壓制這個充滿靈素的區域一樣。」
卡洛沉吟了一會兒,雙手交握支著下巴思考。
「記得妳說過,我們城中央的伏靈池很特別,所在的位置有可能影響整個區域的元素運行。假如幽靈說的是真的,地縛靈收服的位置曾經改動過,那原因又會是什麼?跟兩百年前那場戰役會有關嗎?」
「卡洛。」
聽見她的叫喚,他回過神來,黑色的雙眸帶著疑惑的目光望向她。若是從前,她絕對不會相信會有這麼一天,卡洛對某件事的執著遠超過她,因為一直以來,對於未知事物打破砂鍋問到底的,總是她。那個對任何事物都隨和得像微風的卡洛,現在卻頑固得像磐石,究竟是什麼導致了這樣的變化?
「雖然這些的確很古怪,但為什麼要冒著風險,去找尋那個可能被抹滅的過去?你也說了,曾經有人為此陷入危險!既然是刻意要消滅的過去,就代表其中有什麼不該被知道的秘密。秘密之所以會是秘密,一定有原因,就不能不管嗎?」
「不行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艾因斯一死,馬上就要輪到安了,要趕緊找到對策,不論是替代方案,或者單純轉移注意力都好。這段被抹去的歷史一定有問題,還有死在這個地質古怪區域的安,到底為什麼沒有帶走另外一半?看樣子,他也沒有出現在伏靈池底——」
「卡洛,安對現在的你來說,是不是最重要的?」
聽見她這句猛然打斷的話語,卡洛愣愣地,原本激動比劃著的手停在空中。看著默不吭聲的他,卡珞突然覺得這張臉怎麼會那麼陌生,同時也總算明白,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嫉妒安了。
孤單在滿天星辰的懷抱中醒來。
元素在一旁耳語著,熱烈迎接它的回返。總是這樣,一次又一次,每每它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醒來,這些小傢伙們永遠都是這麼簇擁著,爭先恐後地要成為它這輩子第一個、也是唯一的朋友。孤單靜靜思索著,這當中一定有什麼弔詭的地方。單數和複數,可數與不可數,語言有時竟可以讓不合理的敘述聽起來合理至極。
和過往數不盡的再生一樣,孤單想不起來自己在死前究竟經歷過了哪些事。替孤單重新打造身軀的元素們告訴它,記憶原本就是這樣的,任何人事物的存在就是為了被遺忘,這是打從一開始就無可避免的事實。無法遺忘的記憶不是記憶,是執著,是意志。孤單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,聽著元素嘰嘰喳喳同他說話。
然而孤單沒有問它唯一的朋友,倘若記憶註定佚失,那麼它們為什麼能夠將所有一切都記得牢牢的。孤單想著這個問題,但是它沒有問。孤單孤單地想著,有些答案就算知道了,也不會對現狀有任何改變。
所以,孤單的世界一直都是這樣,空蕩蕩的,沒有記憶踏過的足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