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sin's blog |
咖啡磨的哲學 今日去辦城市居民登入手續,結果因為新冠狀病毒疫情延燒,辦事處下週開始也要關閉了,只好聳聳肩走人。外頭天氣正暖,於是步入了覬覦已久的小咖啡館,在門口處還張望了一番,不確定有沒有開門;推門進入的時候,老闆爽朗笑說:「我們照常營業喔。」 這是個很可愛的小鎮,看房時曾經有一度極可能遷入這座半島的老城區,那天晚上淒風苦雨,體感溫度攝氏零下,區公所就在看房處的斜對面,三組人馬輪流上去看。我們和兩名印度男子等待時聊起天,他們說剛來柏林工作沒有多久,已經看了二十幾間房,每間都競爭激烈,截至當時沒有一個中的。禮貌的笑意僵在臉上,那時我屈指算著我們看過的房有多少間了?作為還是學生身份的外國人,在現在的柏林,要和租屋市場上的人競爭實在太困難了。手指凍到沒有知覺,於是放棄數數。 對這座小鎮的第一印象就這麼包裹在厚厚的冰霜裡,除了行政中心裡熱情的居民點起了些許燭光,更多的是讓憂愁和焦慮給霧出了的裂痕。我跟自己說,就當作觀光吧,就像是幾年前去萊比錫面試時一樣,彷彿這樣就能夠彌補心底因不被認可而陷落的缺口。凡等待著愈加渴望的事物,願望的刀口就畫得愈深,忍耐是會流血的。我想起國中時的敵手之一曾說:「人生就是場賭局。」(他數學段考拼了加分題,以最後幾個算式嗚呼哀哉)在往後的生命歷程裡,竟以這種方式體現了出來。 咖啡館裡除了我們之外,窗邊坐著一對優雅的婦人,另一側走道上則傳來孩子的嘻笑聲。義式濃縮只消一般人一口,我硬是喝上了一小時,邊討論著新冠狀病毒的疫情,邊觀察後方孩子們的動向。小蘿莉金髮碧眼,皮膚白皙,穿著漂亮的白色紗裙,體態輕盈地轉悠;起初只是有些害羞地與我對上眼睛便轉身跑開,後來可能是習慣了,開始對我擠眉弄眼,露出淘氣的笑容。店裡有道白色的牆,上面挖了個窗口,並未裝上窗框而是只以簡單的紅磚裝飾,小蘿莉咚咚咚跑過去藏在牆後,時不時探出頭來與我對看。我忍不住笑開來,邊用中文狂念:「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啊啊啊。」
大概是起到了預期的效果,小蘿莉很是滿意,變本加厲賣起萌,甚至把原本在地上爬來爬去的孩子(徒手在咖啡館的地板上無畏地匍匐前進,德國孩子的衛生習慣養成就是如此樸實無華且枯燥)抱了起來,兩人趴在窗上直勾勾地盯著我們瞧。孩子乍看之下是個小光頭,但也許只是淡金髮色的緣故,一雙碧藍大眼笑成彎月,伸出短短的手臂趴在窗台,笑得像是世界下一秒毀滅都沒有關係;此時我想起了闆闆,離開台灣以後第一次如此強烈想要抱抱他(雖然他快要是我離開時的兩倍重了)。 與孩子們的賣萌之牆對稱處,還有另一道牆,上頭擺放著書籍以及一個咖啡磨。那是挺大的一台手動磨豆機,閃著舊式器具獨有的光澤,使用時必須握著把手賣力轉動軸心,是很不錯的肌力練習,從前住在萊比錫時樓友有一台小的,假日一起吃早餐時,我會自告奮勇躲在角落,仔細而無言地磨咖啡豆。現磨豆子的香氣是磨好的包裝難以比擬的,在轉動輪軸的時候,感受到豆子碎裂時的決絕,提醒著碾壓的殘酷本質,但撲鼻而來的香氣是那麼難以抵禦,於是在奮力磨豆時的小小哲思,也就這麼無疾而終了。下一次我有機會深思咖啡磨的哲學,已經是去年讀《太古》的時候。米霞擁有的那台小咖啡磨,就這麼從書裡析出了香氣: 如果細心觀察事物,閉上眼睛,以便不受圍繞在事物的表面現象的欺騙,如果不是那麼容易輕信,如果允許自己懷疑,至少能在片刻之間看見事物的真實面貌。 物質是沈沒於另一種現實之中的實體,那種現實之中沒有時間,沒有運動。看到的只是它們的表層。隱藏在別處的其餘部分才決定著每樣物質的意義與價值。比如說咖啡磨。 咖啡磨就是這樣一塊有人在其中注入了磨的理念的物質。 許多小咖啡磨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能夠磨東西。但誰也不知道,小咖啡磨意味著什麼。或許小咖啡磨是某種總體的、基本的變化規律的碎片,沒有這種規律,這個世界或許就不能運轉。或者完全會運轉成另一種樣子。或許磨咖啡的小咖啡磨是現實的軸心。一切都圍繞著這個軸心打轉和發展。或許小咖啡磨對於世界比人還重要。甚至有可能,米霞的這個唯一的小咖啡磨是太古的支柱。 ——Olga Tokarczuk,《太古和其他的時間》 或許磨咖啡的小咖啡磨是現實的軸心。或許。
0 Comments
Leave a Reply. |
Author喜歡寫網誌的人。喜歡寫小說的人。喜歡做白日夢的人。喜歡探問生命意義的人。以上都可以是形容詞,也可以是省略主詞的句構,中文真是太精妙了。 Archives
March 2020
Categories |